程亦军 来源：中国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网
 

　　2012年5月7日，克里姆林宫举行了隆重的总统就职典礼，普京第三次出任俄罗斯总统，标志着“新普京时代”的正式开始。普京重新上台后的首要任务是振兴国民经济，以此巩固执政基础，进而逐步实现强国战略，使俄罗斯重新回到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心。与10年前相比，今日的俄罗斯社会已经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化，普京面对着新的形势和新的课题。

一、当前俄罗斯经济形势的基本特点

　　1、国民经济处于危机后的恢复期

　　从纵向的经济发展轨迹来看，早在苏联后期的1990年俄罗斯经济便出现衰退，苏联解体后不成功的社会经济转型进一步加重并延长了这一衰退。进入新世纪以后，在国际能源市场旺盛需求的带动下石油价格一路上扬，源源不断涌入的“黑色黄金”使石油出口大国俄罗斯最终摆脱了危机，国民经济获得了持续增长，但直到2007年各项宏观经济指标才全面恢复到1989年的水平。

　　俄罗斯科学院国民经济预测研究所的专家们在评论2006年俄罗斯经济形势时做了如下论述：

　　“俄罗斯经济在最近8年取得的成果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68%，工业生产增长了73%，投资增加了123%。但是，客观地说——这个结果充其量也就是重复了1990年的结果，也就是说16年前的结果。更何况其他国家在这16年中并不是原地不动的，甚至是增长速度相对较慢的发展中国家，也以不低于60%的速度展示着自己的发展。这是长期积累下来的差距，是当代俄罗斯经济所面临的重要挑战之一。消除这个差距是摆在俄罗斯长期发展战略框架中的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1]

　　套用上述表述，2007年俄罗斯所取得的经济成就充其量也就是重复了1989年的结果。换言之，俄罗斯用了整整18年的时间，经历了多轮的衰退与复苏，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一事实表明，近年来广受赞扬的普京执政时期（2000—2008）的经济增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增长，而只是恢复性的增长。2008年俄罗斯经济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增长，但只维持了大半年的时间，第四季度便在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再度滑坡，2009年更是大幅下降7.9%，成为全球主要经济体中下降幅度最大的国家。经过2010至2011两年的恢复性增长，到2012年第一季度结束的时候，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才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尚有多项经济指标依然低于危机前的水平。

　　由此可见，20多年来，俄罗斯经济始终处于下降——恢复——再下降——再恢复这样一种不健康的发展状态，至今还没有走上持续稳定的增长轨道。

　　2、国民经济能源化倾向进一步加剧

　　能源工业为俄罗斯创造了60%的财政收入、70%的对外出口、1/4的国内生产总值。可以形象地说，俄罗斯人每挣4个卢布，其中1个卢布就是靠出售石油等能源产品换来的。

　　在消费疲软、投资乏力的情况下，出口是俄罗斯经济增长的重要支柱，而在出口结构中能源原材料、特别是包括石油在内的矿产品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根据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据，在全部九大类出口商品中，矿产品出口占比最高，而且呈现持续上升的趋势。例如，1995年矿产品出口占比为42.5%， 2000年达到53.8%，2005年上升到64.8%，2008年更是达到了69.8%，2010年略微下降，为67.4%，2011年又上升到68.8%。[2] 最近10年俄罗斯财政状况的改善，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外汇储备的增加，稳定基金的建立，社会养老基金的补充，抗击国际金融危机时政府使用的救助资金等等，无一不来源于石油出口的收入。

　　成也能源，败也能源。一方面能源工业养活了俄罗斯，在国际能源价格大幅上扬时能源工业为国家带来巨额利润，既增强了国力，又改善了民众生活。另一方面，对能源的高度依赖严重限制了科技进步和创新，严重制约了其他行业的发展，从而使得经济结构失衡的状况日益加重，进而为国家的经济安全埋下隐患。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再次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3、国家面临着重新工业化的重任

　　国内有些学者认为，俄罗斯目前已经进入了后工业化时代，笔者不赞成这种说法。所谓后工业化应当是指在高度发达的工业化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个更加高级、更加发达的发展阶段。这个阶段起码要具备两个基本特征，一是有高度发达的服务业、特别是金融服务业；二是要有强大的创新能力，而这两条都是俄罗斯经济所不具备的。 按照当前的国际标准来衡量，俄罗斯已经不是一个现代工业化国家，它在许多方面已经严重衰败和落后了。20世纪90年代，在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俄罗斯整个工业体系遭到毁灭性打击，除了能源工业、食品加工业和军事工业等少数行业得到一定发展外，其余大多数行业都在萎缩，甚至已经死亡, 少数仍在勉强支撑的行业经营惨淡，设备老化，工艺陈旧。长期从事企业研究的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教授索罗金指出，10年前俄罗斯企业设备服役期有37%超过20年，现在服役期在20年以上的设备超过50%，其中不少设备已经使用了半个多世纪。用这些老旧设备生产有竞争力的产品是不可能的。[3] 如今俄罗斯市场的轻纺服装、日用百货、电子产品、机械设备、交通工具等等几乎完全依赖进口，连以往被俄罗斯人视为骄傲的航天工业产品也需要部分从国外进口。重新工业化（或称再次工业化、二次工业化）, 用现代化的工业设备、生产工艺、经营理念、管理模式重新武装俄罗斯，是当前摆在俄罗斯面前的首要经济任务。

二、普京的经济政策构想

　　在总统大选前后，普京频繁地就国内经济形势和经济政策发表文章和讲话、回答网民提问，其中于2012年1月30日发表在俄罗斯《新闻报》上的《关于我们的经济任务》一文最为全面和系统地阐述了其经济思想和经济政策。总括而言，普京的经济政策构想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调整经济结构

　　普京指出，俄罗斯目前依然延续着苏联时期的不合理的经济结构，自身经济发展严重依赖国际市场，一方面大量出口能源原材料等低端产品，另一方面大量进口民用消费品、技术和高附加值产品，由此使俄罗斯这样一个大国在承受着巨大的市场风险的同时，在国际经济体系中处于一种十分不体面的境地。这种状态显然与俄罗斯的国家形象不相匹配，也是不可持续的。因此，必须调整经济结构，发展多元化经济，改变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地位。为转换原料供应商的角色，俄罗斯必须大力发展新兴技术、新兴产业，建立符合国际标准的、有竞争力的新工业体系和基础设施，推动服务业和农业的现代化。

　　2、鼓励和扶持重点工业的发展

　　普京一再强调，俄罗斯必须、也有能力重新成为技术强国，重新成为发达的工业化国家。为此，联邦政府必须明确优先发展方向，指导资金和智力投向。根据俄罗斯国情，应当考虑将制药业、化工、复合材料、航空航天、信息通讯技术、纳米技术和核工业作为优先发展领域，国家应当在资金、人才、政策等各个方面向上述领域倾斜。

　　3、发展创新经济

　　经过长时间的衰退，俄罗斯已经严重落伍，在这种情况下要赶超他国，仅仅依靠常规的发展是做不到的，必须走创新的道路，发展创新经济，实现跳跃式发展，这是俄罗斯精英们的共识。就如何促进创新经济的发展，普京提出了具体的措施。第一，以竞争促创新，充分发挥俄罗斯自身在智力资源、尖端工业方面的优势，以创新科技抢占世界市场；第二，吸引投资进入创新领域，政府对进入创新领域的投资给予税收、关税等方面的优惠；第三，发展创新产业链，研发完整的产业链，充分享受知识产权应得的利益；第四，加强对高校和科研机构的财政扶持力度，到2018年国家科学基金的拨款要达到250亿卢布；第五，增加从事创新技术研发和实施的国有企业的数量，并将这些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的工资薪酬和福利待遇与创新成果直接挂钩。

　　4、加强基础设施和农业建设

　　普京表示，国家将支持大型基础设施项目，优先保障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交通项目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将采取国家-私人合作模式，必要时进行国际招标。政府将从2013年起对国家参与的大型投资项目实施强制审计。在农业建设方面普京特别强调，为了延续近年来持续发展的良好势头，要加大国家投入。他指出，农业安全、特别是粮食自给非常重要，这是俄罗斯社会得以稳定的根本，它的意义丝毫不亚于预算平衡和货币稳定。俄罗斯政府将继续对本国农业实行补贴，必要时将采取果断措施稳定粮食价格，切实保障农业和农产品生产者的利益。普京强调，俄罗斯此举并不是个例，而是当今世界的通行做法，几乎所有的发达国家均采取不同的形式对本国农业实行补贴。

　　5、扩大投资

　　普京认为，要扩大投资，首要的问题是获取发展资本，因此必须开源节流。具体路径有5条：一是严格控制，努力减少资本外流；二是下大力气改善投资环境，对国家政治体制、包括执法和司法系统进行改革，遏制“系统性的腐败”，从而提高俄罗斯的商业吸引力，让投资者愿意到俄罗斯来投资；三是借鉴和效法他国的做法，采取灵活多样的方法，加大外资引进力度，引进更多的外来资本；四是鼓励和促进国内民间资本进入资本市场，在政府权力控制通货膨胀、确保居民资金保值增值的前提下，通过退休基金、信托基金、集体投资基金等方式吸引民间资本；五是推动后苏联空间的经济一体化进程，通过关税同盟、统一经济空间、独联体自贸区等方式为资本自由流通提供便利。

　　6、实施稳健的财政政策

　　普京指出，必须坚持预算平衡原则，谨慎对待对外借款，反对国家过度负债，无节制的对外负债既有损于国家的独立性，也不利于私人投资的发展。目前俄罗斯是20国集团中负债水平最低的国家，这是经济稳定的前提。在经济建设方面普京主张量力而行，不赞成大幅提高预算支出。在未来的预算管理方面，他认为要提高支出效率，对项目的成本和质量以及政府采购价格实行严格监控，同时平衡养老金体系，适当降低从预算划拨养老金的水平，此外还应调整税收策略，征收“财富补充税”（或称“奢侈品消费税”），但不将税收作为补充预算支出的工具，以免给企业经营带来负面影响，进而降低投资吸引力。

　　7、继续执行私有化政策 [4]

　　普京多次指出，俄罗斯将继续实行私有化政策，继续出售部分国有资产，继续减少国家在一些大型企业中所持股份的比例，让民间资本更多地进入经济领域，这样有利于活跃经济，减少行政干预。普京担任政府总理期间分别制定了俄罗斯公路公司、俄罗斯原子能公司、俄罗斯科技公司等国有企业改造和上市的计划，并且考虑在2016年前降低国家在部分原料行业企业的持股比例，国有资本彻底退出大型非能源企业（非自然垄断行业和国防工业企业），此外还计划减少国有大型企业和银行对其他行业企业的参股，未来还将对国有企业在俄罗斯境内收购新资产作出限制。

　　注释：

　　[1]俄罗斯科学院国民经济预测所：《2007—2030年俄罗斯经济发展长期预测》。

　　[2]参见俄罗斯联邦国家统计局历年编制的《俄罗斯统计年鉴》。

　　[3]索罗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代表团与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学者座谈会上的讲话，2011年9月26日，莫斯科。

　　[4]这里所说的“私有化”不同于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经济转型初期的大规模“私有化”，不涉及政治经济制度，只是一种资产配置的变化，类似我国实行的“国有股减持”、“国有资本退出竞争性行业”的政策。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俄罗斯经济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转载自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网站）